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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青衣》的五次“相遇”
文章来源:民盟张掖市委    作者:吕玉铭   添加时间:2018-11-14 17:12:05   点击:


《青衣》是一部中篇小说,46861字,作者毕飞宇,写于1999年。小说一经发表就引发广泛关注时,但真正轰动已进入21世纪,因此有点“世纪婴儿”的效应。

不知道这是作者的有意为之,还是无意赶巧了,因为要知道在当时,许多人为了生个“世纪婴儿”,是掐着表做爱、怀孕、生产的,几乎精确到了分秒。

《青衣》诞生的这个时间节点,效应有点异曲同工。但我想以毕飞宇的素质和成就来看,他是不需要用如此雕虫小技来谋求轰动效应的,他应该没那么无聊。

我与《青衣》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21世纪初,而且完全是不经意的。2001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去经常理发的店铺理发,进门之后老板就说:“前面有人”,顺手指了指几个坐着的人,“得等一阵”。刚打算要回,但转而一想,去了还得再来,再加上头发真长了,顶在头上难受,急需打理,便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等待,或许是世上最无聊、最磨人的事,尤其是还无所事事时,因为这个时候,时间也会打瞌睡,忘记流动。但时间终究还是要打发的,正好身边就有一大堆杂志,那就翻杂志吧,但这不是杂志而是发型设计的宣传册,顿时失了兴趣,就在放手时,突然发现了在这下边压着一本颜色不同的,抽出一看竟然是《小说选刊》,封面上水渍斑斑,页边也有些翻卷,想必随意放置造成的。

但不管它,既然没事,那就看看再说。谁知这一看却看到了早就留意了很久的一个名字:毕飞宇,作品《青衣》。于是当下就在店里翻阅起来,可惜第一部分还未读完,老板就招呼着洗头,只好作罢。但我记住了杂志的名字。

第二天,两节课后,我便急不可待地奔向学校杂志阅览室,这里有《小说月刊》,找到刊有《青衣》的那一期,便来到一处阳光播撒的明媚处,读了起来。

当然,这一次是一口气读完的,因为筱燕秋的故事太精彩了:走红,惹祸,离开舞台,销声匿迹,以为就这样了,谁知命运还没忘记她,又上台,水袖飘飘,清高孤傲,最后终究羽化成仙;因为筱燕秋的命运太值得深思了:在这世上,就有这么一些人,他们怀揣梦想而努力,如果有人敢动它,无异于连根拔起,毋宁死!筱燕秋显然就属于这样的人:毁我梦想,我就只能随梦想而去。

不过,尽管筱燕秋的故事的确精彩,但在作品众多的一期杂志中,单留意了这一篇,说来还是与作者毕飞宇同志有关。现在的毕飞宇拿过各大文学奖项,尤其是“鲁迅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之后,名声更是如日中天,但我对他的关注却在他并未成名之前,甚至更早。

大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吧,那时的我还在一所师范学校教书,一次去学校阅览室,偶然翻阅到一期的《新华文摘》(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在上面读到一个叫毕飞宇的作者写的一篇文章,好像是描写动物的,记得其中一个细节说,当他在审视一头驴子的脸时,发现这简直就是一张思想者的面孔,宽而长的脸上毫无表情,深邃莫测,眼神淡定超然,一副得道了的神态。

这真是一个新奇的发现,以至于就因为这个细节,我不但面对驴子脸时多了分好奇外,还记住了文章的作者的名字。

记住了,当然也就有了“从此”,从此只要是毕飞宇的文字,但凡能够弄到手的都要翻翻,如果精彩,那就接着翻到底,久而久之,便多了几分喜欢。

既然喜欢,当然就不会只是读读而已,更不会是东奔西跑的找着读。拥有他的作品,在自己的书房里读,或许才更像是真的喜欢。那就豪爽一点,整个大的,不要总这么小家子气。

2007年,从网上无意看到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出版了一套“毕飞宇作品集”,一时兴起,便毫不犹豫的从自己并不鼓胀的荷包中分出点孔方兄,从当当网上购买了这套书。当时他的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推拿》也出了单行本,并不在这套作品集中,也顺便买了,这样就基本收集齐了他的作品。

买书当然是为了阅读,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装点门面,我没门面,也不需要装点,我只想阅读。那就开读吧,于是,那一年的下半年,我的大部分时间基本都泡在了他的作品中:当《大热天》、《孤岛》上演《上海往事》,《楚水》的码头上《哺乳期的女人》带着的《那个男孩是我》,《祖宗》《遥控》着《马家父子》,《婶娘弥留的日子》《美好如常》,《那个夏天 那个秋天》、《林红的假日》结束后,《玉米》、《玉秀》、《玉秧》披上《青衣》走在通往《平原》的路上,《哥俩好》在《生活边缘》、《叙事》、《好的故事》,《家里乱了》,《男人还剩下什么》,只好从事《推拿》。

读吧,读他个昏天黑地,读他个《明天遥遥无期》。由于《青衣》就收在第二集中,这样在通读的过程中,又得以再次温习,自然感受又比第一次多了一些,也深了一些。

反讽是小说很早就有的一种叙事功能,正话反着说,反话正着说,曲径通幽,聪明的读者是不会迷路的,也不会听不出画外音的,这就是第二次阅读《青衣》又多出的感受。至于为什么会多出这种感受,自然也有道理可讲。

当是时,经济高速发展,文化却普遍陷入困局,许多文化团体都受到了冷遇,解体、散伙、分流,已成大势和定局。

不挣钱反而要花钱的文化只能在下岗的边缘苦苦挣扎。

也正是在此时,烟厂老板这样的人就诞生了,他有钱,他表面看需要文化,其实他需要的是文化人的身体和名气,尤其是女文化人的。至于这样的做法对与不对,任何人都说了不算,钱说了算,这就是标准。黑白不再分明时,社会风气大抵如此。

于是,二次遇见《青衣》,我竟然读到了反讽,这多少有点出人意料。但就这样吧,因为反讽也是一种批判,尽管这个“批判的武器”单薄了点,但总比没有强吧,更何况它就是部小说而已,还能指望它拯救世界?

时光飞逝,一转眼到了2014年。这一年我到复旦大学访学,期间从复旦图书馆借到《曹征路文集》,大约利用两周时间我就把这部文集通读了一遍。

此时的曹征路还处在争议中,他被认为是“底层文学”的领军人物,作品读者众多。我自然也对他多有留意,所以当到图书馆借阅其他书籍时,看到书架上有这部文集,便顺便借了出来,想看看这个领军人物的作品全貌。

读,就会接受信息,就会有感受,这就是人的自然反应。曹征路给我的信息当然是多样的,但较强的在我看来要数他的修辞技巧,我一边看一边做笔记,等看完了大致对他的叙事技巧了有了一个总体认知,于是,便动了心思想写一篇相关的论文。

但如何写呢?我突然想起我曾经看过的南京大学的王彬彬教授发表在权威期刊《文学评论》上的一篇《毕飞宇的小说修辞艺术片论》的论文,于是我把这篇论文从中国知网上下载了下来,又读了一遍,想从中得到一点启发。

在这篇论文中,王教授在讲到毕飞宇的修辞技巧时多次征引了《青衣》的片段,一下子又激起了我对这篇小说的若干回忆和阅读冲动,一不做二不休,当下就把这篇小说找上读了一遍,一方面和王教授的论文相对照,一方面构思自己的论文。

很快,我就结合自己的阅读笔记,确定了自己的写作方向,写出了《曹征路小说修辞艺术片论》一文。之后又做了几次修改,就把它投寄给了《西华大学学报》编辑部,不到半个月就受到编辑老师的邮件,说稿件通过匿名审稿,准备采用。

这应该是我写的较快,发表的也最快的一篇论文了,高兴之余,自然也免不了胡思乱想,论文之所以如此之快,如此顺利,与王教授的文章给了我启发有关外,是不是与《青衣》也有关呢?要不我为何研究曹征路会想起阅读《青衣》呢?但任我怎么想,终究也没找到答案。

这就是我与《青衣》的第三次相遇,有点莫名,也有点神秘。

可是,绕不开的《青衣》终究也让我心生隐忧,因为读了这么多遍《青衣》,到现在为止我终究也没写出与它相关的只言片语来,这让我觉得对它不起,觉得自己愚钝无能,为此常常期盼自己有他人一星半点的聪明,也不至于一次次见到筱燕秋,只能空怀一腔同情之外,而毫无作为。但不聪明终究是硬伤,我也没办法。

于是,大约有两年时间我再也没有碰过这部小说,以至于渐渐也将它忘记了,刊载有它的作品集也渐渐蒙上了一层灰尘,被束之高阁。

可是,就在我以为我再也不会与它相遇的时候,它的作者毕飞宇却来到了河西学院,来到了我的眼前。

2016年11月,经由李辉先生出面邀请,2017年6月22日毕飞宇带着他对鲁迅小说《阿Q正传》的理解出现在了河西学院的“贾植芳讲堂”上,我自然是不会错过聆听的机会的。只是当时也心存疑虑:他为什么不是讲自己的创作呢?大凡作家讲座都是以创作为切入点,而且是以自己的创作为轴的多,他为何不讲自己而是要讲另一个作家的作品呢?讲另一个作家也可以,为什么是鲁迅,而且还是《阿Q正传》呢?要知道这篇小说大家都已经研究了千万遍,还能讲出什么名堂呢?会不会是借了鲁迅的名头而漫谈自己呢?

但来不及多想了,演讲已经开始了,那就且听他怎么分解吧!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演讲竟然如此精彩,当他带着自己的创作经验和体会,深入到作家鲁迅的作品中时,他的理解和认知,完全把我征服了。

么多年来,我也听过许多名家的演讲,也听过比他名气更大的作家的演讲,如贾平凹、王安忆、陆天明,但我只能说,他的演讲最让我动心、最让我佩服、最让我认可。

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能获得“鲁奖”“茅奖”,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写出《青衣》、《玉米》、《推拿》这样的作品,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小说的奥秘和钥匙,他知道小说是怎么回事,他已经站在了小说的中心了。

当然,遗憾也还是有的,那就是当他在讲台上挥洒才情的时候,我只能远远的听,因为座位有点靠后,加上自己近来视力有所下降,他的形象也只是个模糊的印象,只记得他上身衬衣,下身牛仔裤,脚上是一双休闲鞋,正统中夹杂着随意,朴素中夹杂着洒脱,就是那颗光头也露着一丝时髦的味道,至于他到底脸上有没有斑点,他的爱好是什么,吃饭爱不爱说话之类的,因无法接近,不得而知,更不要说是合影,签名,面对面的交流了,那与我无缘。

但因为他的演讲,我终于又翻出了《青衣》,毕竟这是我喜欢的作品,再看一遍又何妨?

这应该算是我与“《青衣》之父”的一次相遇,但也就

是与《青衣》的第四次相遇。

“亚彬和她的青衣来了!”这是9月24日李辉先生发在“河西学院金秋文化盛宴”微信群的一条消息,紧接着他又发了几张图片,是王亚彬和她的团队成员在河西乡下坐着一辆老旧的小型拖拉机上在乡间土路上行驶,大家全是笑脸,显然十分开心。

舞剧《青衣》来河西学院演出依旧是李辉先生策划的“河西学院金秋文化盛宴”系列活动之一,9月17号冯骥才“非虚构作品学术研讨会”拉开序幕,其后刘琼和梁鸿,再往后王尧,25日是朱朝晖的摄影展,晚上接下来就是王亚彬的舞剧《青衣》,都是大家,都是精品。

今秋的河西学院秋高气爽,叶黄花灿,仿佛卯足了劲的等待着名人们的到来。连风景都这么争气,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忍心拒绝再享受一次精神上的那一抹忧伤的“舞姿”呢?且去看演出。

然而,本以学院为主的这次系列活动,这时候已经与文学院关系不大了,院里只得到八张票,40多位老师谁去谁不去呢,只好抓阄了,本不想参与,但终究还是抵不住《青衣》的诱惑,同意抓阄,因为小说《青衣》在语言文字层面之下的意义远远大于故事情节表面,我想看看王亚彬如何改编剧情,看看她如何通过身体语言和艺术来展示筱燕秋的内心世界、执拗、嫉妒的,看看她如何展示筱燕秋悲情的命运的。

但想看并不那么容易,得靠运气,这让人有点沮丧,也有点恼火。多少次的演讲和演出,老师们一票难求,在那里求爷爷告奶奶地找票,很多时候都被拒之门外,学生们更是无望,但票却流向了社会。

流向社会也可以,毕竟河西学院是地方院校,少不了地方的支持,毕竟这样的活动上档次,人人都想亲眼目睹、倾耳聆听,但每次都看到许多小孩、老人和闲杂人等,他们刚开始还正襟危坐,但过不了多久就离场了,还有的进来就玩手机,心思根本不在会场。

看到这场面,常常使我觉得悲哀和难过。这次票如此紧张,大抵也可能会是如此。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给自己找张票,可票就这么多,只能参与抓阄了。我是委托别人抓的,随后他发来微信,“手气太臭”,然后是三个眼泪像河水一样流淌的表情,我知道失败了。

那就另想办法吧,终于还是找到了一张本应该流向社会的票,位置还不错。

剧情抽取了小说中的几个情节,走红,失落,培养春来,获得老板垂青,再登台,云水情,怀孕,春来代替,走向幻灭。这个变化不大,基本忠实于小说情节。

令人称奇的是舞者的功夫和身体的表达,无论独舞、双人舞,还是群舞,夸张的肢体、缠绵的身体,尽显人物的内心和气质。尤其是人物的那种痛苦和挣扎,应该是这部舞剧中最精彩的,看得出来王亚彬是吃透了小说的精髓,抓住了意义的部分。作为舞蹈,能做到这样,我个人认为已经相当不容易的,难怪它能获得那么多奖项,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好评,能引起全球观众的共鸣。

美哉,舞剧《青衣》!美哉,王亚彬!

不过,舞蹈毕竟是高雅艺术,再加上又是小说改编的,一般人要看懂很难。除非你看过小说,除非你懂得舞蹈。我很熟悉小说,但可惜我是个舞盲,不懂舞蹈,平时做个动作都显得笨拙别扭,更别说是舞蹈。但我奇怪的是这一次竟然不但看懂了,还看感动了!这就好。

以这样的方式再次遇见《青衣》,我对身体语言有了新的认识。

听王亚彬说她正在排练一部新的舞剧,又听她说希望有机会再来河西学院演出,既然如此,那就衷心祝愿她!